自去年的理想国宝珀文学奖得知《南货店》这本书。
当初被推荐得知后,感到兴趣的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其有吴语方言口语元素写作的原因。作者张忌是宁海人,虽没有明说,小说内容其实是基于当地乡村、县城背景,故而其中不乏诸多地域特色。小说开篇第一章节对于饮食的描写固然是其出彩的部分,但在我看来,这些描写用细碎的方言白话来写,愈加增添了风味。
想来,这些主观的感受与作为读者的我本身是吴语人士也有些关系。
宁海是宁波最南端的县,再往南就是台州所属的三门(小说中亦有言及)。根据资料来看,宁海话兼有宁波、台州两处方言小片过渡变化,貌似县域内南北间也呈现一定差异。此地同我家永康在地理上至少也隔了天台、磐安两个山地县;如果取正经大路走,那少说也得跨过四、五个县市的路途。因而,宁海话同永康话方言上的差异显然是较大的,基本上也是不太能够相互交流的。
即便如此,小说中频频出现的“闲话”、“洋钿”、“清爽”之类通行的词汇还是比较抓眼,也是引起我某些共鸣的文字。书中出现得最多的“姆妈”一词,起初并不在此范畴。直到看完《南货店》之后一天(也是巧,人生中总不时出现这类奇妙的偶然),在微信群里看到隔壁市东阳话的词汇举例中出现了“姆妈”字眼,隐隐觉得有些意外。
于是,我从Bilibili中搜索出微信群内方言爱好者群友制作的金华市内各县市方言对于亲戚称呼的语音记录视频,看到“妈妈”一段,十处县、市、地区的方言里,包括永康在内的八处都赫然写着“姆妈”。其中,永康话的音标标注为“ŋ ma”。再听了一下视频内采集的真人发音,由于“妈”本是个闭口音开头的字,“姆”又发的是个鼻音,加之单个词的录音短促不甚完整,所以听得并不是很清晰。
在我的方言听、说的人生经历中,永康人管母亲一般都是称呼为去声带方言腔调的“妈”。小朋友有用叠字唤“妈妈”的,加个读轻声的前字,或是(类似普通话)两字都以阴平来念。而对于姆妈(ŋ ma)的叫法,没有明确经历到过,但此时又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之感。
首先跟身边亲戚求证。弟弟、老婆都跟我一样:没有听过。母亲那儿说,应该是有这种说法——这是首次得到身边人确认的答复。尽管她的语气并没有十分笃定。
而后我把问题抛给两位小学同学,在我看来他们俩都是相对“资深”的永康话使用者。一位表示没听说过;另一位则明确地表示,永康话中确实有“姆妈”一词,存在于年长一辈当中,还依我要求开了微信语音念了两遍。
几日后,我又将同样的问题发到了一个人数稍多的同事群。有点意外,群里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方言里有“姆妈”的词语。不过在几分钟后,其中的某位同事称她办公室里另外一位(不在此群内的)同事说起,有类似“嗯妈”发音的叫法。这与“ŋ ma”的音标发音,以及此前小学同学的语音演示一致。
自此,我在三位身边人处确认了传统永康话“姆妈”一词的说法。当然,这个过程中,更加得到确认的情况,是这个词语已经淡出日常交流,基本接近消亡的一种状态。
一方面,我必须承认,语言这种东西本就处于不断的演化过程之中。另一方面,方言在官话面前,日渐式微,这也是不争且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我在这几日来所做的最简易的探究,想来在最底层的冲动上,是对过去事物的寻找和追忆。
孩提时代所住的地方,不远处再跨过一座解放桥,北边桥头便是市供销社,再隔壁是国营百货大楼。如今两处建筑都还在,只是供销社今非昔比,百货公司更是不复存在。即便如今也时常要经过这里,但周边光景与当年大不相同。回想九十年代过往行走在此处时的画面,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说我们这一代的永康人大都不知道本地方言里竟有“姆妈”一词,甚至有些更年轻的人已然不掌握方言,但不代表它不存在于我们的文化记忆中。
正如同我读《南货店》,虽没有经历过陆秋林所处的那个时代,不过我想但凡有人忠实地进行回忆与记录,那么这一段时代永远能够有机会引发某种遥远的文化共鸣。